□ 本報記者 于國鵬　　2月26日，省文聯原副主席車本杰在微信朋友圈轉發一篇早前著名書法家魏啟后先生接受采訪的文章。這是書法家張公者對魏啟后先生的一次訪談實錄。采訪者和被采訪對象都是書法家，兩人交流于自然隨意中見精彩，平實話語中又頗見機鋒。從這個訪談中，我們能讀到魏啟后先生關于藝術創新的諸多觀點及闡釋，也可以更好地了解這位書壇大家何以能在書法領域辟出新境?！　≤嚤窘茉谵D發這篇文章時特別留言：“魏老談書法，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學習書法的人看看這個采訪錄，一定會有新的認識?！薄　≤嚤窘芤彩且晃缓苡性煸労陀绊懙臅?，年輕時常向魏先生請教。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車本杰記述了向魏先生請教的往事，也記錄下魏先生發表的精彩觀點?！　嚤窘芑貞?，有一次他帶著寫的字到魏老家里求教。魏先生仔細看后，認為他“寫字挺大膽，很有潛力”，于是認真地為他寫了一幅作品，以示鼓勵和指點。車本杰極珍視這件專為自己創作的作品，帶回家后細心揣摩并比著寫。寫了一段時間，感覺有點像了，于是，又拿著自己寫的字到魏老家里請他指教?！　∧谴我姷轿合壬膱鼍?，車本杰記憶猶新：當時他（魏先生）不在寫字的屋里，但屋里有幾個人，我不認識，不知是來求字的還是求教的，他們看完我的字說：你寫的還真像魏老的字。我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說不定魏老會夸我幾句。沒想到，他看完字說：學字，不能學今人的，更不能學我的，天下只能有一家。好一句“天下只能有一家”，太精彩了，太精辟了，一下子扎到我的心里?！　≤嚤窘軐Υ松钣懈形?。他說，作為藝術作品，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要有個性，而且越鮮明越好。歷史證明，有個性的歷史不一定留下，但歷史上留下的都有個性?！　≤嚤窘苷f：“從此，我便注重學習魏老的藝術思想，用他的藝術思想指導自己的書法藝術實踐，努力開辟自己的書法藝術天地。堅持用自己的書法語言寫自己的書法面目，用自己的書法作品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懷，努力達到人書合一。獨持偏見，一意孤行。經過幾十年的刻苦磨練和艱辛探索，漸漸地形成了個人的鮮明特點和風格，也得到了世人的積極評價和鼓勵?！薄　≡趶埞邔ξ簡⒑笙壬牟稍L中，兩人也多次聊到與創新有關的話題。這個訪談是在2006年進行的，原刊于《重鍋書畫》雜志，后被廣泛轉載，至今也常被研究者引用，或被書法愛好者拿來學習。其中，魏啟后先生在談到對其他書畫家創作的印象，或者講到自己的創作感悟時，都有關于藝術創新的思考和表達。比如，在談到啟功先生的書畫藝術時，雙方有這樣一段對話：　　張公者：您跟啟功先生的接觸比較多，您怎樣看待啟先生的書畫？　　魏啟后：啟先生的畫是標準的文人畫，字也是學問家的字。他是專家，是學問家，也是書法家?！　埞撸耗X得啟先生的書法在書法史上是一個什么樣的位置？　　魏啟后：在書法史上他當然算是個很杰出的人物了。因為他沒有跟著潮流走，他是按著對前代人的興趣，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他沒“趕潮流”?！摆s潮流”其實是不好的，不能趕的?！　埞撸簽槭裁础摆s潮流”不好呢？　　魏啟后：這個“趕”字里面就有好多虛假、虛偽的東西?！　埞撸耗f的“趕潮流”是指哪方面？　　魏啟后：我說的這個“趕潮流”就是說學歪了?！　埞撸涸趺礃铀闶恰皩W歪了”“趕歪了”呢？　　魏啟后：“趕歪了”就是創新和傳統都談不上。有簡單化的傳統的東西在里面，又有趕時髦的東西在里面；傳統也沒學好，創新也沒創好?！　埞撸耗淖髌肥菍儆趥鹘y還是屬于創新？　　魏啟后：我自己現在還不敢說是創新，還是任性所為吧。我并不是重復傳統。我之所以能任性所為，有一個有利條件，我不是職業畫家，我愿意怎么畫就怎么畫，我不貪圖叫誰說好，也不貪圖讓誰來買。我就是玩我的，任性所為了?！　≡谶@段訪談中，魏啟后先生的語言很平易，也很風趣，把一些很抽象的問題闡述得非常透徹，正如車本杰所評價的“深入淺出”。把道理看清楚、講明白，是智慧；把深刻的道理用淺顯的語言講出來，講透徹，不故作高深，也不故弄玄虛，是大智慧。從這樣的角度來看魏啟后先生，他屬于有大智慧者。他在表述自己的觀點時，常常帶著那種自嘲式的幽默感，更顯其見識與通達?！　〗Y合這個訪談，我們可以理解魏啟后先生關于創新的觀點和看法。首先要有深厚的知識儲備。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對藝術工作者來說，知識積累、審美素養是創新的基礎。啟功先生是一位著名的書畫家，還是一位大學問家、文物鑒定專家。他擔任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在重鍋文學史、重鍋美術史、重鍋歷代散文、歷代詩選和唐宋詞等課程的教學與研究領域，成績斐然。他著有《古代字體論稿》《詩文聲律論稿》《啟功叢稿》《啟功韻語》《啟功絮語》《啟功贅語》《漢語現象論叢》《論書絕句》《論書札記》《說八股》《啟功書畫留影冊》等，足可顯示其在這些領域的深厚學術功底。這是魏啟后先生評價啟功先生“畫是標準的文人畫，字也是學問家的字”的依據所在，也是啟功先生書法能自成一家的根本所在?！　∥簡⒑笙壬彩且晃粚W問家。他早年就讀于北京輔仁大學中文系，書畫獲得溥心畬、溥雪齋、啟功諸先生教誨，自己又精研晉唐宋元藝術，為書畫創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也是他能在藝術的天地中縱橫馳騁，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可以“任性所為”的底氣所在?！　撔虏荒苡?。對于創新，歷代書家都有這樣的觀點，認為書法風格應該是不斷變易的。例如，唐代書法家孫過庭在《書譜》中說：“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騖沿革，物理常然?！痹趯O過庭看來，書法風格不斷變化，與世推移，是“物理常然”，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規律。唐代的另一位大書法家張懷瓘在《書估》中說：“為書之妙，不必憑文按本，專在應變?！币彩潜磉_的同一個意思?！　∽兪枪沧R，關鍵還在于怎么變，沿著怎樣的理念去變。魏啟后先生評價啟功先生的書法時說，啟功先生是“按著對前代人的興趣，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而沒有“趕潮流”。魏啟后先生的意思應該是，書法風格的變易，是自然而然的；這種自然而然來自對前代書法的研究、理解和繼承，還要有“自己的意思”，方能開創出不同其他的新面目。他特別提示，不能“趕潮流”，因為一旦“趕”，就有了攀附、取媚之意，就不由自主地迎合某些風氣，會主動或者不由自主地帶了一些虛偽、虛假的東西。這種“趕潮流”的創新，如同吹起一個漂亮的肥皂泡，乍看光鮮，但經不起陽光照射。這樣的藝術，在表達“心畫心聲”方面也就失真了，其價值自然大打折扣?！　撔逻€要有一種通達的胸懷。啟功先生書法創作能夠不“趕潮流”，能夠按著自己的意思走，固然與其對書法藝術的理解有關，也與其通透的人生態度有關。眾所周知，啟功先生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是一位堪稱“段子手”的幽默大師，他的幽默絕非那種低俗的搞笑，而是一種不為名利所囿的通達，是一種洞察人生的睿智?！　⒐ο壬鷮ψ约盒彰慕忉?，可為例證。他曾解釋：“我既然叫啟功，當然就是姓啟名功。有的人說：您不是姓愛新覺羅名啟功嗎？很多人給我寫信都這樣寫我的名和姓，有的還用新式標點，在愛新覺羅和啟功中間加一點。還有人叫我‘金啟功’。對此，我要正名一下?！薄　⒐ο壬f：“現在很多愛新氏非?？湟约旱男?，也希望別人稱他姓愛新覺羅；別人愿意這樣稱他，他覺得是對他的一種恭維。這實際很無聊?！彼终f：“有人給我寫信，愛寫‘愛新覺羅·啟功 收’，開始我只是一笑了之。后來越來越多，我索性標明‘查無此人，請退回’?！边@就是啟功先生的幽默，這就是他的睿智與通達?！　∥簡⒑笙壬娜松鷳B度，具有同樣的睿智與通達，所以他才能如自己所言，在書法藝術上達到了“任性所為”的境界?！　∷囆g都是相通的，書法藝術的創新觀念，不同藝術門類之間可以相互啟發、借鑒。推而廣之，創新的道理，也都是相通的。不僅在藝術領域，其他領域的創新同樣可以從藝術創新的得失中汲取經驗和教訓，以鋪就新的發展之路。真正的藝術創新并非嘩眾取寵，要有價值才行，能在展現藝術新貌的同時推動藝術發展。從魏啟后先生的藝術及其對其他藝術家的評價可見，創新并不容易，往往需要主客觀多重條件積累與相互作用方能達成?！　√旃と饲扇諣幮?。創新不易，這是常識；事實上，我們的藝術一直在創新中前進，這是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