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慧何以(家俱還是家具)“慌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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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明德  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五三年六月印行的巴金《家》第十章述及寒冬一天的黃昏來梅林折梅枝的鳴鳳,遇到被祖父禁錮在家中不準出門與正鬧“學潮”的學生接觸的覺慧,兩個年紀相仿的有情人坐在石凳上暢快地談了不少體己話,等到鳴鳳離開后,只有覺慧一個人待在原地了,作品寫了如下的情形:  他獨自在上面踱著。她底面龐占有著他底全部思想。他不覺忘了自己地念道:“她真純潔,她真好。只有她……”他走到她剛才坐過的石凳面前,坐下去了,把兩肘放在石桌上,捧著頭似夢非夢地呆呆望著遠處,口里喃喃地說:“你真純潔,你真純潔……”  過了一些時候,他突然立起來,好像從夢中醒過來一般,向四周一看,便慌忙地走下去了?! 〖幢懵撓登拔乃鑼懙挠X慧幫鳴鳳爬樹折梅枝,以及兩人暢談時覺慧表示將來要“討”鳴鳳為妻之類的話,下一自然段中的“向四周一看,便慌忙地走下去了”也顯得情節連系上的毫無依托。一個十七八歲正處于戀愛之中的少男,究竟做了什么事才怕別人看見而“慌忙”呢?總得事出有因?! ≈钡阶x了一九三三年五月由開明書店印行的初版本的巴金《家》,才找出覺慧何以“向四周一看,便慌忙地走下去了”的原委,仍抄原文:  他獨自在上面踱著。她底面龐占有著他底思想。他不覺忘了自己地念道:“這女兒真是純潔的,這女兒真是純潔的。只有她……只有她底靈魂才是偉大的呵!”他走到她剛才坐過的石凳面前,跪下去,不住地去吻那似乎還有一點熱氣的石凳,口里喃喃地說:“你真是純潔,你真是偉大!我比起你底一只腳也不配呵?!薄 ∵^了一些時候,他突然立起來,好像從夢中醒過來一般,向四周一看便慌忙走下去了?! ∫姷介_明書店印行的初版本巴金《家》中上下兩段原文,覺慧的“慌忙”方可有所依托。巴金不止一次講過,《家》中覺慧與鳴鳳戀愛是完全虛構的,作為高覺慧的原型,作者本人并沒有在自己的家中愛上過一個青少年女仆人?! χ劐伂F代文學作品較為熟悉的讀者,不用查資料,就可以聯想著把導致覺慧“慌忙”的“不住地去吻那似乎還有一點熱氣的石凳”并虔誠地自貶“我比起你的一只腳也不配”的“典源”,毫不費力地從曾經閱讀過的作品系列記憶中搜尋出來,這“典源”便是把“勞工神圣”詩化的郭沫若的《雷峰塔下》“其一”:  雷峰塔下/一個鋤地的老人/脫去了上身的棉衣/掛在一旁嫩桑的枝上。/他息著鋤頭,/舉起頭來看我。/哦,他那慈和的眼光,/他那健康的黃臉,/他那斑白的須髯,/他那筋脈隆起的金手。/我想去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聲:“我的爹!”/把他腳上的黃泥舔個干凈?! “徒饘憽都摇窌r的一九三一年,他還完全沒有過戀愛的經驗。由于母親過早去世,巴金有過對一位表姐的依賴性質的崇敬,但他明確地表示是為了彌補母愛而尋求護助。我們如今讀巴金描述的覺慧“吻石凳”的這段后來被刪改掉的文字,覺得很幼稚,但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五三年六月印行的巴金單行本《家》的改動,仍讓我們不太滿足,直到稍后不久仍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印行的巴金《家》中把“慌忙”改為“匆匆”,才稍覺妥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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