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河(焦蘭生),請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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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 君  一  下午三四點的金山寺,有光在墻上跳舞,可以看見樹影婆娑,也可以聽見光雀躍著,竊竊私語?! №樦七娕_階,抬頭處俏麗巍巍的高塔,在高大的寺院黃墻和數層漢白玉護欄以及玲瓏高挑的飛檐間靜穆安詳?! 〉巧辖鹕剿马?,整個鎮江城在眼前展開,與風相擁,一派神清氣爽。遠遠的焦山,北固山,更遠的長江對面的瓜州,京杭大運河與長江在此交匯,江水滔滔,煙波浩渺?! 聿患案袊@,聽見有人吟唐代王灣的《次北固山下》,“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庇洃泿炝⒖虖棾鰞鹤犹焯焐现袑W時的一件往事?! ‘敃r初一的孩子們在學這首古詩時,發現課本插圖與詩意不符?! ≡娭械摹帮L正一帆懸”,老師解釋為,“無風帆才能正,‘懸’是帆直直地掛著”,而課本插圖中,船帆被風吹得鼓鼓的,孩子們認為這與老師的解釋有出入?! 『⒆觽儗懶沤o出版社的編輯,編輯很快就回信了。他為插圖的錯誤致歉,并大大肯定了孩子們的質疑精神——盡信書不如無書。他鼓勵孩子們進行批判性閱讀,只有經過自己的懷疑、思索和鑒別,才能把書本中的東西變成自己的東西?! ≌谧x初三的天天在學校論壇上看到這兩封信之后,給初一的孩子們和出版社的編輯各寫了一封信,表達自己不同的看法?! ∷J為“船帆被風吹得鼓鼓的”沒有問題,從他所學過的物理知識來看,就算無風的天氣,船隨水流前行,帆只要張開,就會在船的前進方向上受到空氣的阻力而發生形變?! √焯斓耐瑢W們看到這幾封信之后,又展開了討論,如果風力和帆所受到的阻力相同,那船帆也可以如同靜止一般直直地掛著。他們又用實驗模擬再現了這一“奇觀”,并很為古人的細致觀察所折服?! 《丝涛胰滩蛔〗o遠在大洋彼岸的天天打電話,他年少時的一樁“舊案”,如今可添一個新的解釋?!  帮L正一帆懸”,是只有這里才會有的風景啊?! ∪绻谇鄣男『永镄写?,老要轉彎,這樣的景是難得出現的;如果在三峽行船,即使風順,但水流湍急,這樣的景也是難得出現的。唯有這里,大江大河交匯處,水面平靜又寬闊,才有了和風勁吹,船帆端掛的盛景。詩人停留一晚,再醒時已是破曉時分,遠方的那一輪紅日正沖破殘夜,緩緩升起。當陽光把一切照亮,發現已是江春入舊年了?! 《巯乱舱谴禾斓木跋?。這個春天來得太晚,各種各樣的花還是后知后覺地開了,路邊汀蘭,墻上野花和塔邊的櫻樹,天空藍得想要讓人飛翔,陽光沾著溫暖從樹葉中落下來,經過時,它們就像蝴蝶一樣停在肩膀上……       二  我們是在傍晚時分走進西津渡的。就是王安石“京口瓜洲一水間”的那個渡口。李白來過,王安石來過,蘇東坡來過,馬可波羅也來過。如今它已沒了渡的功能,清代的小碼頭在地下沉睡?! ∥鹘蚨梢郎蕉?,上下三層。迂回的老街上,鎮江特色的鍋蓋面,還有陶器,金銀器,工藝品,書畫等各種小店,年代久遠的樸素的復雜的精致的各有千秋。燈光如晝,月亮在遙遠深藍的天幕上,瞧著地上這一團熱鬧?! ≡?,上書昭關二字。從塔下經過,多了穿越的儀式感。觀音洞,為了祈求平安。救生會已有300多年的歷史。53坡,來回走了一遍,數了兩遍,真的是53級臺階,沒錯!  走著走著,腳步會不由自主地慢下來。江南的愜意,應該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不然為什么,西津渡里的行人都如此悠閑?! 」沤稚祥_出天窗,成全了我們“一眼看千年”的想法。透過玻璃罩,可以目測時間積攢的厚度。時間越久睡得越沉,唐前的沙土路在最底層,宋元的夯土路高出了兩個臺階,明代的磚砌路,清代的石砌路,一層壓著一層。雖然這些層級都已被掩蓋,但所有的步履都疊印著西津渡的歷史?! ÷酚鲆豢酶叽蟮呐萃?,紫色的繁花掩映在夜色中,一陣風過,將花香送過來,還沒喝酒,人就有點微醺了?! ∨笥褟娏ν扑],如果你喜歡一座慢城,人口不太多,物價不太高,市區不太大,但又距離繁華的大都市不太遠,那么鎮江非常適合。她指著不遠處一片璀璨的燈光說,在鎮江面粉廠工作過的爺爺曾住在那里,語氣里頗有些驕傲,鎮江是近代工業的先驅,那時的金陵渡一定是運河邊最熱鬧的所在?! ∧菚r的人們會像我們一樣,尋一處酒吧,吐一吐心事吧。本都不勝酒力,卻被啤酒的名字吸引,“誘惑”,蘋果味、草莓味、水蜜桃味……每樣都想嘗試一下。樓下有人拿著吉他倚著吧臺唱歌,旁邊一桌年輕人,時不時爆發出笑聲,而我們這邊,相對安靜許多。他們談夢想訴說迷茫是青春,我們談工作訴說人生難是生活。中間隔著一條時間之河,難以跨越?! 』厝r又見那棵泡桐,燈火闌珊里一串串花朵越發嬌媚,我們在樹下合影,鏡頭里的每一個人都在笑著,眼里有光??凑掌虐l現它幾丈長的軀干并不是筆直的,且有許多刻骨銘心的滄桑疤節,從最粗壯的根部,一直留痕到最細小的末梢?! 〉l會注意萬般風情之下有過的遷就和委屈。你不問,它也不說?!     ?三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條河吧?! ∥业臑豸斈君R河。每年春天,天山的冰川融化,雪水沿著北麓,攜著冰凌,沙石,草屑,一路向南,穿越整個城市,開始一場未知的旅程?! ≡谒磉?,年少時的我總忍不住想,那些融化的冰川雪水,它們在沖下山的時候是不是也害怕過,掙扎過,猶豫過?  它們一路推推搡搡地向前,不安,興奮,還有一點點迷?!磥碓谀睦??不知道啊,可是一定要去。為什么一定要去?不為什么,我們生來就是一定要往前走的,不能停留,也不能回頭?! 《矍皽珳魈实拇筮\河,我只是它千百年來一個匆匆的過客。從鎮江、揚州,到淮安、宿遷……我看見一條在地上流淌的,綿延的河,也看見一條在古詩詞中流淌的河,歷經隋、唐、宋、元、明、清,在眾多詩家詞人的手中,這條河流出了它自己平仄相間的音韻,也流出了回味不盡的雋永?! ≡趨浅卸鞴示舆叺男昀?,我買了一本《大運河》。作者李德楠是山東臨沂人,在淮陰師范學院做副教授,主要從事歷史地理學以及運河史的教學與研究?! ∷跁锛毤氈v述了大運河這個“東方奇跡”,使很多抽象的概念具象起來。他特別提到,大運河使兩種在原則上針鋒相對的倫理與審美文化——齊魯文化與江南文化,在現實中得以接觸、理解與融合?! ∫宦飞?,大家聊天時也發現,生活在大運河岸邊的人家,處處可見相似的印記。比如中元節時,在大運河里放河燈,這是天津,山東,以及江南等地都有的習俗?! 〈筮\河是一套水利交通系統,但更是關于“人”的溝通交流體系,它是遍布古代華夏大地的個人行走、謀生、游歷體驗的疊合?! √K軾回四川為父親蘇洵送葬之時,并沒有選擇走當年進京應考的蜀道,而是先沿大運河向東南到長江,再從長江溯江而上?! ∥乙惨涗浵逻@一次行走。當來自天南地北的我們會聚在洪澤湖畔時,正是落日時分。一邊是平靜的湖水,廣闊的湖面上,一條金色的通道,直抵水天盡頭;一邊是保存最為完整的石工墻。條石甚大,石與石之間嵌著鐵鉚,石墻上遍布著細長的藤蔓。就這樣,湖與堤形成一片和諧的同框,我們感嘆,那些只屬于大運河的風物,在這個飛速向前的時代,被這里人們保護得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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